無 吭聲

什么都想懂一点儿~

木坑圣王的故事有点久,久得像散落一地的毛线球,有的被织成衣服,有的被织成手套,有的被织成棉袜,但不打紧,毛线还是那团毛线,它依然温暖。亦如这段故事,或离奇或杜撰,不变的是最后都能留下一些道理与信念。

这是离家最近的庙,也可能是我听过最早关于神明的故事。

史记与左传里只有短暂记载介子推不言赏的典故,却因为晋文公改绵山为介山的行为,故事在口口相传中汇成洪荒,冲垮了原先史册堆起的堤坝,一波又一波涌进乡野村民的心城,化作亘古滚烫的星河。他割股奉主誓死效忠,他羞于田野狷介亮节,他尊亲至孝抱母成枯,他受命于天惩恶扬善,至此忠孝两全臻于圆满。在波谲云诡两千多年间,介子推成了护国庇民的神灵,在他生前不曾来过的地方,享受累世香火。

有别于南方其他神祀,木坑圣王的信仰与正统礼法何其吻合,特别在明朝嘉万以后,潮汕士大夫群体不断壮大与寇盗四起的动荡,文人的天上月也是民众的溏心蛋,忠与孝的信念揉碎在平顺久安的信仰里,像根扎进土壤开始生长庇荫一方。

长大后,我觉得甚是有趣的一点是关于木坑圣王信仰的延伸。红面长须是多数武将型神明的标配,除了帽子外,身旁若有一位慈面白发的老夫人共同接受供奉,基本就能确定是木坑圣王。而乡民质朴,他们关于美满生活的期许也表露在这个信仰,因为觉得介子推生前未婚,老夫人肯定有遗憾,便塑化一尊圣王夫人给他。因为他生前无后,觉得他肯定会理解无儿无女的悲戚,便加封一个兜仔公让他管管生不出儿子的家庭。

不过我觉得最有趣的,是舍人爷的存在。小时候听大人称旧时少爷为阿舍,我一度以为这尊同样红脸长须的神明就是木坑圣王的儿子,还因此闹了不少笑话。别处的舍人爷多是中书舍人般的下属官职,而木坑圣王旁的舍人爷却有一个独特的作用——烧他。是的,在那个晋文公放火烧山企图逼出介子推母子的传说里扮演着纵火角色的无名氏,也随着介子推的封神一起飞升,并手执喷火红龙同殿而坐。看多了戏曲里主角的对面时常有个佞臣奸相背锅,帮皇帝制造无辜形象,这个传说显得格格不入的圆满。所有人都是英明正直善良多谋,又理所当然地造成无可挽回的悲剧。传说最后,纵火的角色与被烧死的母子原本是不共戴天之仇却诡异地展示着一派其乐融融。或许恰恰是我做不到以德报怨,我才成为跪拜的人,而不是端坐在庙堂之上的神明。

幻觉比真相更具诱惑。它让民众以为躲避在一个又深又暗的湖底,湖面的星光与月亮看似触手可及,民众也就信以为真。火烧绵山成了真,木穴有坑成了真,清明柳死而复活成了真,哀悼禁火成了真,清明节与寒食节也就与介子推结下不解之缘。

山里飘挂着黄白相间的纸张是为了他而不焚,坟堆摇曳着郁郁葱葱的嫩芽是为了他的不朽,殿上摆坐着金碧威严的神像是为了民众的自我救赎。木坑圣王的故事真的有点久,久到无数传颂介子推生平的人,也跟着他过着自己的寒食与清明,却还未能看到故事的结局,甚至,自己也成了故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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