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吭聲

什么都想懂一点儿~

【三山国王】


小时候,长辈对我说,桑埔山是一整块石头,镇守着潮汕平原数千年来的安宁,山上有峰、有塔、有丛林、有寺院、有坟、有风水、有古老的书斋和野兽的窝,有许多故事与幻想。甚至远在数公里外的家族宅基,也借着山峰的风水运势,当年高楼不多,晨起开了大门就能望见桑埔山玉简峰,父辈祖辈的孩提都牵着牛上山放牛、砍柴、摘果子…那时候,他们对山的依恋是不知而不止的,而在临境,明山、巾山、独山却对人们依恋了千年


原先三山鼎峙,传闻有神人脱托灵于界石,遂建庙供奉。后来朝代更替,石神晋级为山神,又因匡扶朝廷,多次显圣助战而逐步加封,三山国王完成了一个自然神向人格神乃至社会神的转变
这是意外且合适的,他们是原先的界石神,界者,境也。早年先民创乡,无论是迁入还是宗支衍派,首要就是建祠立庙,于整个宗族乡民来说,建祠是对内,立庙则是对外。最初选择三山国王,除了作为本土神明的优势,还因为这个信仰里面神明的数量足够多,先民这个有意无意的行为,让三山国王作为乡境的保护神和原来本体的界石实现了极致的重合与呼应
时至今日在乡间老人嘴中,还常常用二房、三房等替代着地名,原因不过数百年前同姓连宗或者兄弟迁出创乡所讲的代称被一直沿用,而庙宇的所在,对于各房来说即是合也是分。合是几个宗族的联袂,在闹热庙会这天像一根根竹片揉杂成一张藤罩,罩着合境平安。分是诸神的各自所属,旧时建庙,一房分一神,三山国王连同夫人与部下,轻而易举便满足了一庙多神的需求。分配多为抓阄,有些从建庙第一次抓阄就拟定下了,有些则是每年十月底神仙上色开光后首次祭拜时,抓阄确定下一年各房各祠的神明所属,这是在共享经济出现的千百年前,便出现的共享神明,它的使用不止在神像的资源转移,更是并容偏覆着乡民的生活、信仰、争斗、传承等的胭脂粉,装点掩饰着乡社的门面

因而,哪怕庙里主神不是三山国王,许多村落也多有供奉,三山国王转变成潮汕村落的社神。有别于他处,潮汕的城隍爷和土地爷的职权旁落,正是因为宗族乡绅连同本土神明发展的结果。所以,在村落里,大家对于这几尊社神更多称呼为地头老爷,亦如当初的界石,守护着地头的边界
小时候,长辈告诫我,如果遇到庙门口墙壁上有雕画着将士牵马的图案,就不要入内,那是人家村里的地头老爷。原因是古时候有个商人外出不着旅社,来到古庙过夜,昏睡迷糊间听见有声音着说村中谁谁谁阳寿将尽但为人乐善好施又礼佛敬道,不如跟这个借宿之人要几年阳寿续命,那人听闻惊得跑出,在路上奔波一夜最后这一座土地庙门口累趴下去,梦里土地公出来和他说,你已经过了地界,现在他们不能耐你何,但牢记以后看到门口有人马的地头庙千万别进去。后来这个故事传开,敬而远之便成了一个教条
后来长大,我才知道,地头庙在古时候充当着临近宗族之间堂会的作用,外人擅入着实是弊大于利的事情,大人当然会编纂一个故事去哄骗小孩不要乱闯。而对于境内的乡民,这是依靠、是保护、是规则、是纽带的场所,更是每个人生与死的站点
有些村里,新生儿拜司命公替代了拜地头老爷,但先人去世后报地头却是必做的事情。先人刚走,族中会有一位齐全的长者拿着年庚贴,麻绳与香烛供品,带领提着孝灯的孝子赤脚来到临近的地头庙,孝子跪地,长者侧立,上香敬拜后对着地头老爷说:生从地头来,死从地头去,时辰念给老爷知。接着念出死者生卒年月日辰,享寿多少岁等,长者站于钟鼓一侧,有些庙宇没有钟鼓则拿着杯筊在供桌前,几岁则敲打几下,孝子一声一叩首,感谢神明对先人年年岁岁的保庇,也有十二声代替一岁的十二个月,昭示着人生白驹过隙般。尔后焚化麻绳与纸钱,灰末随着热气蒸腾飘散,烟与火苗则在天井袅袅而起,化作云雾,如同灵魂的游走,地头老爷也送完先人最后一程

此后,先人便会被抬到山上下葬,在这片最后的归属,继续感应着山神的庇佑

下葬虽然少有去算时日,但都是晴天行事,以前办完下山,屡屡回头看见云层卷裹着山林,感觉云像是把山蒸熟了,三山国王是信仰堆起的蒸笼,盛大的树丛与叠峦的坟头如同包子皮在蒸笼里裂开的褶皱,山里包裹的馅料是亘古堆起白骨、人肉、鹿的尸体、蛇虫褪壳、白垩纪就存在的碳与石油、唱了几百年的歌谣和绵延千年的三山信仰

生存咬了第一口

欲望咬了最后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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